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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的野心就是根本不成为任何什么人

郑轶 近似于透明的深蓝
2024-08-30

这组配图来自我2012年拍摄的项目《No Face》。


布考斯基在《苦水音乐》里有一句话:“我唯一的野心就是根本不成为任何什么人,这似乎是最合理的一件事。”

Somebody这个词语在英语可以一语双关,既指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可以单纯指其它什么人。

I don't wanna be Somebody, either somebody.

所以,我唯一的野心就是根本不成为任何什么人,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在美国中国所奉行的“精英主义”阶梯社会主流价值观里,人们被洗脑教化成非得成为“什么人”。人们追求高等教育是因为这是社会阶梯(Social ladder)的捷径,而不是求知欲使然。人们选择专业专业更多出于功利化的考虑,而不是兴趣。父辈对于孩子“出人头地”的殷切希望,超过了对他们成为一个善良正直人的希望,超过了对他们是否快乐自由的希望。

人们太渴望社会身份,太渴望成为什么人了,太渴望存在感以及在旁人眼中寻找那些滑稽可笑的优越感了。

这一切源自一种极其孩子气的偏执,渴望存在感以及寻找优越感,就像小时候渴望获得父母更多关注那样,渴望来自社会芸芸大众更多的注意力。这个源头甚至可以说是innocent的,来自于我们渴望被尊重的本能。可是人们在这个过程中,把自我ego无限放大。

尽管世界那么大,我们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



只要我们不停止对优越感的盲目迷恋,我们都无法正视任何再细微的“不同”与“差异性”,充满了永无止境的评判审视,我们就永远不可能消除各种各样的社会阶级,不可能消除消除隔阂误解,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平等与尊重。于是人们潜意识里让自身处于一种与旁人竞争甚至是敌对的关系,而不是一种平和的共生关系。


Ego永远站在“爱”的对立面,无论是在一段爱情relationship里(事实上,爱情里伤害大多来自hurting ego,因为你总是把自己与爱人放置在敌对的位置上,于是一段关系里不可避免地充满了权力游戏),还是在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上。



佛学上讲述的“我执”里说的我,讲述的就是这个ego,所谓的“小我”。而所谓“放下我执”,就是放下对于ego的执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体会到与天地相融,体会到那种慈悲的无条件之爱。

我们牢牢地握紧Ego,让自己置身于这种无时无刻不与外界敌视抗争的状态中,我们其实没有资格为自己辩解种种言行是出于“缺乏安全感”,因为安全感的缺失就是这种敌视抗争能量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这一切的源头也许是一种恐惧,恐惧失去别人的关注和认同,自己就什么都不是,恐惧如果我们不是“什么人”了,一切都会失去,我们就会一无所有。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在物质得以满足之后,还总是常常觉得不开心。

P.S.关于这个话题,延展阅读可以参考Alain De Botton的《身份的焦虑》,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梭罗,以及马斯洛的五个层次理论,这里就不展开了:)

你看,获得大量金钱名望的人们,一边因为人们接近自己目的不纯害怕被利用而戒备不安,一边又恐惧如果失去了金钱名望,身边的人都会离开自己。我们的幸福感竟然如此依赖于那些无常的“条件”,又怎么会踏实呢?一切存在的东西都会消失,这是宇宙无常的本质,任何存在"being"是一个进行式,它就一定会有一天成为过去式。当我们抛除了一切可能会失去的财富、名望、社会身份、标签...之后,我们还剩下的东西,才是你真正的自己,它是让我们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本质,它不依赖于任何“条件”,你永远不会失去。


我们占有的越多,事实上被占有的也就越多。逐渐我们被占有得太多,直到淹没了自己。我们成为车奴,房奴,一段关系的奴隶,甚至一个计划目标的奴隶。当我们竭尽所能成为了什么人,我们就开始受到这个社会身份的奴役,我们言行举止需要被迫符合我们的标签,我们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该说什么....我们越来越少发自内心的言行,而更多地被禁锢在我们因为对某种“身份”的贪婪而需要付出的代价里。我们越来越少自由,越来越多责任义务的捆绑。就像戴安娜王妃茜茜公主嫁入皇室的代价就是失去了做自己的自由,留给世人一个永远郁郁寡欢的微笑。

丧失了自由意志,这也许才是最大的悲哀。

不小心成为一个公众人物不慎出了名也许是件最恐怖的事情,因为从此你就开始被消费,甚至连隐私都变成了一种奢侈,从此你只能活在人们对你预设和期待里,并且要时刻小心自大与自我膨胀对你毁灭性的伤害,一不小心就会离自己渐行渐远起来。


阿兰德波顿在讲述身份焦虑的时候,用了一章来写波西米亚文化。“波西米亚”亚文化大约就是我写这个公号的初衷。“在城市里,波西米亚人聚集在一些特定的地区,来确保他们每天交往的人都是一些真正的朋友,而不是满脑子装着社会地位的人”“波西米亚可以无处不在:它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心灵态度”, “波西米亚人赋予这些被社会排斥的人以尊严和高贵”,“他们从一开始就反对19世纪初期产生的经济的、精英主义的身份体系。”

可是,“波西米亚人”也是一个身份标签,我在创作关于社会身份项目《看不见的刺青》里,用马克笔在我背上写的标签就是“Bohemian"。

身份标签充满了预设立场,充满了偏见与歧视,它模糊了个体的面目,而是用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笼统概括,充满了各种自作聪明与自以为是。我们认为德国人是严谨的,法国是浪漫的,处女座是不好相处的,穆斯林是极端的,艺术家都是神经病...我们其实都是社会身份标签的受害者。


我不想成为任何什么人,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有太多的心灵鸡汤都模棱两可地唆使人们“寻找自我”,这几乎成了人们辞职休学去旅行以及盲目跟随朝阳区仁波切修行的必备理由。

事实上“自我”不需要去寻找,它一直都在那里,它不在西藏印度或者什么上师手里。只需要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它,抛弃自己的虚荣,撕毁那些虚幻的身份标签,剥除那些给你安全感假象的外在物质,扯下你演给别人看的面具,看看那个时候你还剩下些什么。


当我们新认识一个人的时候,介绍自己都是一堆身份信息,国籍籍贯职业专业星座性别...我们借助这些标签去理解对方,可是貌似你掌握了一个人所有信息了,其实对彼此还一无所知。因为你唯独没有介绍你是谁:你的品质,你的性格,你的兴趣爱好...人们是如此依赖于身份标签,告诉别人“我是什么人”,却如此怯懦地不敢真正说出你是谁。

或者人们觉得这些都是无用信息,因为没有人关心你是谁,社交生活中,他们只需要知道你的利用价值就可以了。就像相亲的时候,双方根据一堆条件来判断对方是否可以成为人生伴侣,而丝毫不在意对方是谁,这听起来是如此荒诞。


我们期待的真爱,是期待着有一个人能够爱上你所有光环所有面具背后的你,I love you as who you are。因为它不依赖于任何外在,因此可以不离不弃。

而当我们的评判标准里充满了各种易碎无常的“condition (条件,状态,语境)”,又怎么会懂得“Unconditional love”(无条件之爱)呢。


有多少人爱上的是你的身份标签,粉丝狂热的崇拜因为他们把你当作了一个Icon,再多的簇拥都是假象,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之后,我们会明白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并不介意你是什么人。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东西就是真挚的情感。


在莫斯科一个美术馆我看到一句话“我想,有很多极度有才华的人需要的并非是恭维,而是被理解。” Everyone wants to be found,每个人都渴望被找到,有人能够认出来你真正的样子。



人类哲学的终极问题就是“我是谁”,它不是你纠结不肯放手的ego,以及被社会身份堆砌出来的种种头衔,而是背后那个你真正的样子。它有各种不严谨的名字,比如“高我”(higher-self),“本我”(潜意识,这里区别于佛洛伊德理论),甚至于,嗯,灵魂。



轮回是一个角色扮演游戏,我们的灵魂是那个演员,我们每一世的身份就是舞台上扮演的角色,所谓的前世今生就是情景画面,通过体验各种角色各种关系来学习各种课题。

在舞台上演得再投入也要清醒那不过只是一个角色而已,我们真实身份是背后的演员,不要舍本逐末去偏执于那个角色在虚幻场景里的得失。

这出戏你演一个皇帝,下一出演一个乞丐,都是角色而已,没有任何贵贱高下之分,只是为了体会不同的身份。而财富地位功名利禄,散场的时候都留在了舞台上,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大抵如此。



演得太入戏太执着容易让人忘记这个参加情景式学习的真实意图,我们种种贪嗔痴,嫉妒愤怒邪念都来自于情景之下那个角色小我的ego。这一切都依赖于这个角色而存在。我们一旦执着于ego,就会忘记了自己是背后的演员。


我们累生累世所承受的所有困难,经历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为了让我们的灵魂不断提升,不断阶段进,向更高智慧的维度靠近。当修满学分的时候,不需要再通过一个一个场景去体验领悟,佛教把这个叫做脱离六道轮回。然而,这并不是学习终点。

基督教在长达千年的过程中因为政教合一种种利益关系删除修改了很多内容,死海枯卷的重新出土,发现包括了被删除的最初关于轮回的记载。有了这个基础,就很好理解所谓的原罪了--生来所携带的原罪就是佛教讲述的业力,在基督教里它不具体到某一桩具体因果,而是概括成为赎罪,通过自省与修行,化解累生累世的业。这和佛教所说的殊途同归。



说的更为通俗一点,这一切仿佛就像是虚拟的Video game,局外人看着那些在游戏里花了成千上万钱充值打装备的人觉得很荒诞,然而沉溺于其中的人不亦乐乎难以自拔。当他们带着骄傲的口气炫耀他们在游戏中获得的成就地位的时候,这种优越感只在同样沉溺于游戏中的人身上奏效。其它人大概都会一脸茫然地觉得 Excuse me? So What? Who Cares?



当我们被洗脑,被催眠,在大脑运作程序中被植入一个系统,那这一套观念才会绑架主导你的认知。你所有的身份地位,都是这个系统所赋予你的。

我们当然可以玩电子游戏,只要不必玩得如此认真,能够随时抽离出来明白那一切都是虚拟的。就仿佛我们在轮回的游戏中,费尽心机处心积虑地企图成为什么大人物,却发现你成为的不过就是游戏里一个装备精良战绩彪炳的武士巫师而已,当电源切断,一切都消失了。


我不想成为任何什么人,任何舞台上的角色或者电子游戏里的胜者,任何依赖条件依赖这个系统而存在的什么身份。我只想成为我自己,那个所有角色背后的灵魂。即使它有一天不再依赖于一个有机体而存在,我依然是那团能量,那个意识体。

我们对生命最大的误解就是以为那必须是一个有机体,如果我们用我们有限识别的频率波段的视觉寻找外星人,那么很可能是徒劳的。



《心经》里说色即是空一语道破了宇宙的本质,Form is emptiness,任何形式都是虚妄的,只是能量的载体。它无论你用什么语言什么形式去讲述去表现。每一世的身份地位角色扮演,所有的艺术,哲学,宗教...其实都是一个叫做“你即使化成一坨屎我都认得你”的游戏。

我们只有牢牢记得自己是谁,紧紧守护着自己的灵魂,才不会在一场一场命运游戏的弥天大雾中迷失。总会有人,带着风尘扑扑向你走来,在凝视你的时候,看穿你所有的虚妄的身份,认出你灵魂真正的样子。


轮回、灵魂,这些名词其实也是一套名词,你用《Matrix》骇客帝国那个模型来解释也是同样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全息投影图像。类似《阿凡达》,类似《庄子》里蝴蝶的梦,觉醒只在一念之间。

在我纠结到底有没有轮回有没有灵魂这回事的时候,一个治疗师姐姐对我说,“你有太多关于“真”和“假”的命题,我不负责也无法回答你”。

后来我忽然想通了,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结尾,他问的不是“你觉得哪一个故事是的?”,而是问“你喜欢哪一个故事?”



我这组《No Face》Project(中文我叫它“不要脸”项目)是一系列没有脸的肖像。创作于2012年,维也纳&博洛尼亚

在公众面前的社会生活中,我们脸部表情可以是虚假和伪装的,我们有着各种面具,将自己隐藏在我们的面具和社会身份中。在不同的位置上,我们失去了真实自我,言行举止符合我们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个体被各种身份所谋杀了。有一些人我们将永远无法识别出他们真正的脸,他们只是存在于他们被期待成为的角色里。个体的脸部是抽象而且模糊不清的。


《No Face》Project .2012 Vienna & Bologna

Portraits without faces.Facial expression can be fake and artificial in front of the public . In social life, everyone has different masks and we hide real self behind our masks and behind our social identities. Social identities could be our official masks, in different positions, we lost ourselves and only behave what we should behave. Individual is murdered by all kinds of definitions. Someone never recognize their own faces, they only live in their expected characters. Individual face becomes abstract and blu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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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轶

摄影师,策展人。嬉皮风格的旅行者.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 以及写作。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

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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